——王冕《墨萱图》其一赏析
近日,欣闻黄花被增选为大同市市花,不由得想起一首古人咏叹黄花的诗,这就是元代著名画家王冕的一首题画诗。王冕名为《墨萱图》的诗不止一首,本文选择欣赏“其一”。这首五律是这样写的: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 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 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 举头望云林,愧听慧鸟语。
黄花显然是民间的俗称,“萱”或“萱草”才是黄花的正名、雅称。所谓墨萱图,是不用彩色,纯以墨画出的萱草画。诗的作者王冕(年~年),字元章,号煮石山农,亦号“食中翁”“梅花屋主”等,浙江诸暨枫桥人,元朝著名画家、诗人、篆刻家。此人出身贫寒,幼年替人放牛,靠自学成才。为人性格孤傲,鄙视权贵,其诗作多为同情人民苦难、谴责豪门权贵、轻视功名利禄、描写田园隐逸生活之作。著作有《竹斋集》3卷,续集2卷。《明史》专为其立传。
首联用的是赋法,直陈其事,“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灿灿,其本义是闪闪发亮的样子。比如元人杂剧有这样的话:“当三军不剌剌乌骓骑,敌万夫光灿灿丈八点钢枪。”(元·朱凯《黄鹤楼》第一摺)引申为色彩鲜艳的样子,如明代人诗写道,“花边灿灿丹凤雏,天上矫矫石麒麟。”(明·何景明《忆昔行》)本诗中是描写萱草花朵光彩耀眼之貌。“罗”是说围成了一圈儿的意思。北堂,指正堂,即大同人所谓的“上房”。诗句大意是说:正屋墙角下长了一大圈儿萱草,盛开的花朵黄灿灿的是那样的耀眼夺目。
第二联,“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南风其实是春风之意,“摇摇”是说萱草因风吹而舞动。富于想象力的诗人看到萱草因风而动,想象她若是会说话,她的心声要吐露给谁呢?作者不露痕迹地运用了双关和拟人的手法,那个“心”字表面指植物之中间部分,又暗指有知觉、思维功能的那个灵明之心。
第三联渐入正题,“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近代著名学者王国维先生曾揭橥过这样一个文学原理:“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王国维《人间词话》)其实,不止是景语,举凡一切写物的文字其实写的依然是人。本诗中的萱草,古人一直把她与母亲联系在一起,实际上是中国的母亲花。其典故源自《诗经》,宋代有学者基本说清了这种演变过程,“今人称母为北堂萱,盖祖《毛诗·伯兮》。诗‘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其意谓君子为王前驱,过时不反,家人思念之切,安得谖草种於北堂,以忘其忧,盖北堂幽阴之地,可以种萱。初未尝言母也,不知何以遂相承为母事。”(宋·王楙《野客丛书·萱堂桑梓》)文中的谖草,与以后的“萱草”是一回事。这段文字的大意思是说,古人把谖草种在北房的背阴处,而北房东面那间“室”是母亲的起居处,故而也可作为母亲的代称,后人就这样把萱草与母亲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倚门”一词好多时候是形容父母,尤其是母亲靠在门框上望子归来的情形。《战国策》有这样一段文字:“王孙贾年十五,事闵王。王出走,失王之处。其母曰:‘女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女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战国策·齐策六》)以后“倚门”或“倚闾”就多表示父母等待子女归来之心殷切。唐诗有,“天从扇枕愿,人遂倚门情。”(唐·张说《岳州别姚司马绍之制许归侍》)宋诗也有,“窃计臣老母之心,闻臣而来,倚门之望,固已深切。”(宋·曾巩《移明州乞至京迎侍赴任状》)直到清代,依然如此,著名文人钱谦益有关母亲的一段文字写道:“古之贤母,望倚门而辞伏剑者,无不教其子以作忠也。”(清·钱谦益《母刘氏仍前赠制》)本诗作者即由画上的萱草想到了倚门望子的母亲,也想到了出门在外的游子。
第四联在内容上与上联紧接着,“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上句说能奉养母亲的好吃的食物越来越送得少了,对母亲的问候也由于道路太远,难以送达。甘旨,本义是甜美。汉代政治家有著名的文章,“夫寒之於衣,不待轻煖;饥之於食,不待甘旨。”(汉·晁错《论贵粟疏》)晋人的赋也有,“堇荠甘旨,蓼荽芬芳。”(晋·潘岳《闲居赋》)引申指美味的食物。子部有南朝人的文章,“甘旨百品,月祭日祀。”(南朝·梁元帝《金楼子·立言》)说部则有清人小说,“俄而行酒荐饌,备极甘旨。”(清·蒲松龄《聊斋志异·九山王》)此词再进一步引申,则专指养亲——孝敬父母的食物。南北朝有文章写道,“饥寒无甘旨之资,限役废晨昏之半。”(南朝梁·任昉《上萧太傅固辞夺礼启》)唐代文豪白居易有文章写道,“臣母多病,臣家素贫;甘旨或亏,无以为养;药饵或阙,空致其忧。”(唐·白居易《奏陈情状》)明代戏剧中也用到这一词,“目下虽窘,奴家力攻针指,足备甘旨之奉。”(明·沈鲸《双珠记·二友推恩》)这一联表示是为人子者不能奉养双亲的惭愧之情。
结尾,“举头望云林,愧听慧鸟语。”举头,是要远望的准备动作。唐诗,“前年又出扬震关,举头云际见荆山。”(唐·韦庄《秦妇吟》)宋人亦有诗,“举头见日出,乞饭从头律。”(北宋·黄庭坚《法语》)家喻户晓的自然是诗仙的那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了。本诗中的“举头”与后面的“望”相搭配,是十分自然的一连串动作。云林,本指有云有林之山野,多代指隐居之所。唐诗有,“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唐·王维《桃源行》)金代诗有,“云林无俗恣,相对可终老。”(金·张斛《还家》)清人诗如,“白雉冈头荒圃在,未妨述作老云林。”(清·陈大章《送胡卜子南归》)本诗所谓“望云林”,表达的也是淡于名利的意思。淡于名利自然不必外出奔竞,则有充足的时间在家孝敬父母。下句说,听见那些善鸣的鸟儿叫,心中都会生出愧意。明人诗,“仙乐冷冷行树中,慧鸟流音和晚风。”(明·冒愈昌《听南岳六空上人弹琴》)“灵龟以甲难辞灼,慧鸟能言枉入笼。”(淸·芮复传《感怀》)由末一例也可看出,鸟之慧大约主要体现在“能言”上,所谓“慧鸟”就是鹦鹉、百鸟之类能言善语的鸟。作者可能是想到,这些鸟都能在父母面前吱吱喳喳的鸣叫,父母都能得享天伦之乐;而离乡的游子却不能和父母通音讯,人不如鸟,岂不愧哉!
全诗其实通篇写的是为人子者对母亲的愧意。时至今日,云州区乃至整个大同市在种植黄花的同时,有意无意间也会传承和宣传“萱草文化”,让蕴含其中的孝道逐渐熏陶青年一代。这或许是萱草带给人们的又一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