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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山怀古》写于公元年。那年作者由婴州调任和州,沿江东下,所行之路正是当年西晋水师进攻吴国孙皓的路线。因此当诗人行至西塞山,登高远眺,俯瞰秋江,不禁感慨万千,怀古之情油然而生,顿时吟就此诗。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王濬是晋武帝司马炎手下的大,公元年,他奉司马炎之命,督造楼船,率水师自益州顺流东下,讨伐当时盘踞在金陵一带的吴国。吴主孙皓凭借长江天险,用铁链横锁江面,妄图阻挡王濬的楼船。王濬就用火来烧,最后攻克金陵,孙皓投降,吴国覆灭。
此诗的前四句,就是写的这段历史。王濬的楼船刚自益州而下,金陵的王气便黯然而收;千寻铁锁刚被烧沉江底,石头城上便是一片投降的旗帜,这是何等的神速!就犹如一幅雄阔浩大的历史画卷,展现在我们眼前。即使当我们初读了第一句,也就完全可以推想到王濬头戴高冠,身披盔甲,端坐楼头,挥师东下的那种威风凛滨的样子。沈德潜盛赞此诗的开头,以为“起手如黄鹊高举,见天地方员。”(《唐诗别裁集》)实际上指的也就是这种雄壮的历史画面。这种历史画面的构成,固然跟“千寻铁锁”、“一片降播”这些形象阔大的实词分不开,但与其中的动词也分不开。如首句的“下”,次句的“收”,三句的“沉”,四句的“出”。这四个字不仅简洁凝练,而且显得流走飞动,把这段历史的气势都写出来了。
如果说前四句是对历史的追怀,那么从第五句开始,作者转到了对现实的感慨上来了。由于前四句气势磅礴,雄浑浩大,因此得到了前人一致的称赞,但却把第五句忽略了。其实这第五句相当重要。从结构上来说,它是全诗转接的关键,却又是转得如此轻松自然,悄然无声,只有“往事”二字略微透露了些消息;从艺术上来说,它又显得相当概括简练,因为它将西晋以后的许多朝代兴亡、人事代谢,只用一句话就轻轻带过了。写西晋灭吴用了四句话,而西肾以后的诸多朝代,却只用了一句话,这正是此诗的详略得当之处,也正是诗人的剪裁和匠心独运之处。
更妙的是,作者在第六句又用“山形”二字,把历史又引到了脚下的西塞山,紧扣题意,接着又用“依旧”二字,与前句的“几回”二字相对,进一步又深揭了全诗的主题,即作者在《金陵怀古》诗中所说的“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也就是说,历史的兴废、朝代的更替全由人事而定,山川只是空有其地形罢了。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五、六句虽不像前四句那样雄壮开阔,但它却有承上启下、揭示题意的双重作用。所谓“今逢四海为家日”,这纯粹是对当时的社会现状而写的。唐宪宗李纯虽然反对永贞革新,把柳宗元、刘禹锡等贬至边远地区,但他还是主张收复失地的,“安史之乱”后的割据局面,基本上在他手中才恢复为大一统的原貌,素有“元和中兴”之称。
连刘禹锡也曾兴奋地说:“忽惊元和十二载,重见天宝承平时。”(《平蔡州三首》之二)所以,这里的“四海为家日”,实际上就是说,现在的李唐王朝基本上又恢复统一了。然而,诗人并没有被这表面的统一现象所迷醉,而是看到了这表层底下所潜伏的危机-如宦官擅权,唐穆宗李恒的无能,被平息的藩镇势力又时常兴风作浪,重挑战尘…于是诗人带着极其沉重和担忧的心情,写下了“故垒萧萧芦获秋”之句,并以此来结束全篇。此句尽管写的只是“故垒”,在秋风中萧萧作响的江边芦苇,全是一片秋色,但其中却暗含了诗人极其复杂而深沉的思想感情,充满了诗人对时局的忧虑。特别是“故垒”二字,似乎用得尤其巧妙,它不仅将西晋灭吴、金陵王朝的几度兴衰的历史和当前的时局联系在一起,同时也使全诗的结构和题意连成一片,发人无限警醒。
正因为此诗前半雄壮,后半沉郁,通篇浑成,故自古以来,几乎各家选本都选,许多著名诗评家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是一首七言律诗。真正从唐代七律诗的风格流派来认识这首诗的价值、意义和地位的,似乎还未曾有过。七律自唐始兴。第一个以派来论述唐诗的,是清代的方东树,他在《昭昧詹言·通论七律》中说:“何谓二派?-一日杜子美:如太史公文,以疏气为主;雄奇飞动,纵态壮浪,凌跨古今,包举天地,此为极境。一日王摩话:如班孟坚文,以密字为主;庄严妙好,备三十二相,瑶房蜂阙,仙官仪仗,非复尘间色相。”如果用方东树的这个标准来衡量,刘禹锡的这首七律无疑属于杜甫这一派。
前四句极其壮阔,后四句由古及今,虽系感慨,但也沉郁顿排,苍凉悲壮,整首诗确实具有“雄奇飞动,纵态壮浪,凌跨古今,包举天地”的风格。平心而论,杜甫的七律尽管千变万化,奇幻莫测,种种俱陈,但其中代表他最高成就的,还是像《秋兴》、《咏怀迹》、《登高》、《登楼》这样的作品。而这种沉郁顿挫、浑厚苍茫的七律,在杜甫之前,似乎只有崔颢的《黄鹤楼》、祖咏的《望蓟门》和崔曙的《九日登望仙台呈刘明府》三首,只有到了杜甫手中,才开始发扬光大,真正形成了一个流派。遗憾的是,在中唐前期的大历年间,此派七律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继承,“大历十子”中只有李益、卢纶的少数七律稍得其神,刘长卿的“建牙吹角”一篇虽能追其后尘,但似乎主要表现在劲健方面。
直到中唐后期的元和、长庆年间,这种七律诗风才得以重抬头。在当时的新乐府运动和复古声浪中,刘禹锡却能于元、白、韩、孟之外,披坚执锐,自成一军,继承了杜甫的雄浑七律风格。如《始闻秋风》、《松滋渡望峡中》等都属此类。而《西塞山怀古》,可以说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清人翁方纲对刘禹锡的诗歌成就评价并不高,但对这首《西塞山怀古》,也不得不认为可看作“中唐时之《秋兴》、《古迹》、《黄鹤楼》”(《七言律诗抄·凡例》),与前人名篇并列,足见其地位之高。当然,杜甫所开的这种沉郁顿挫、浑厚苍茫的七律流派,到晚唐时曾得到极大的发扬和继承,如李商隐、杜牧、许浑、刘沧、温庭筠、罗隐等都写有一些这方面的七律,但在中唐的元和、长庆年间,的确是不太多见的。
就拿刘禹锡本人来说,他的七律共有一百八十一首,比他的七绝还要多,但真正能称得上雄浑风格的,也不过近十首。至于像《西塞山怀古》这种气局开宕的七律,不仅在元、白、韩、孟、张、王集中无法找见,即使在整个唐代,也是屈指可数的。所以,此诗不仅确立了刘禹锡在唐代七律诗中的地位,同时也为中唐时期的七律成就增添了不少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