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凝望
那时候,运河的水是满的,河堤也是很宽阔的。很多的欲望,试图从这里出发,去寻找归宿。
运河有多长,它就有多少个出口;运河有多宽,人的思想就有多宽。运河畔的长风,舞动着青翠的岸柳,飒飒有声。此时的水是绿的,树是绿的,风也是绿的。
一艘官船,自南向北在运河的波浪上起伏。船上,六七个人,在谈笑,在诵读,或是在轻轻吟唱。
船来船往,帆影幢幢,扯起了所有的苍茫。他,痴痴地向东隔岸凝望。那里是他的出生地,是他进仕后却怎么也背不走的老家南皮。
从兴元元年(公元年),到贞元17年(公元年),他似乎有着神一样的力量,进行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次旅行,是背负着大唐的兴盛,用脚丈量着心灵的远方,去实现一个梦寐以求的夙愿。
政文俱旺的唐朝,他用17年的时间,把自己的名字和杰出成果,一同写进历史。他的肉体早就化为乌有,而活得更长久的是他的名字,还有那幅用心血绘就的《海内华夷图》。这幅地图,奠定了大唐乃至华夏古国的基本领土。
已经功成名就的他,凭栏远眺,怀着对家乡的不舍,目送远方的村庄和城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茫茫天际。
千年过去,运河之畔,古邑南皮,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但今天的人们依然深情,隔着历史的云翳,眺望着那个伟大的时代,忆念那位贵为大唐宰相的大地理学家——贾耽。
孟秋的骞行
乾隆18年的孟秋,金风送爽,杨柳依依。沿着大运河,郑板桥的小船,顺流而下,来到一个叫泊头的码头。
整理一下长衫,上得岸来,让手下人借了一头毛驴,一路向东,骞驴而行。这是他心中的南皮,是他早就渴望一游的古邑。
他在古城里徜徉,他在小巷里徘徊,他在虔诚地寻找。哪里是曹丕与建安七子浮瓜沉李的寒冰井?哪里是吴质与曹丕等建安七子弹笳设棋,吟诗作歌,驰骋北场的燕友台?
然而没有人告诉他。他略感惆怅,只有怀着对南皮高韵的敬仰,一路再向东,去凭吊他心中的古皮城遗址。
公元年早春,曹操亲率大军攻打袁潭固守的南皮城,并最终攻克。多少年过去,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骞驴而来,就是要凭吊这个史称“南皮之战”的古战场,还有石崇宅绿珠楼的遗址。他心里早就装满了这座废城的千百传说和故事。
然而,哪里还寻得着楼台停榭?唯见土城漫漫,大丘重重,荒草迷目。站在古皮城遗址上,慨叹之余,不禁口占一绝:“古往今来岁月深,季伦遗址漫登临。绿珠楼下香魂杳,径尺珊瑚何处寻?”
板桥吟罢,心中不胜惆怅,遂骞驴而去......
千年的绝唱
水流不息,是为证明正气永生。他的军队被春风拂送,逆流而上。四月的节气,朝他走来。他衣袂飘飘,刚毅的脸上比谷雨还沉。
他是一名武以威敌的大将军,他站在苍茫的泾水北岸,大伐俨狁,攻克太原,班师而归。
而他亦有文以服众的盛名。相当年,一介布衣,文弱书生,从古邑南皮出发,寻寻觅觅,孑孓而行,走向功名的疆场,华丽丽转身,已是西周宣王的内史大臣。
时间不过20余年,十年一觉扬州梦,20年做得了什么?只不过两个梦想:做官,还有一个梦——他心中固守的一个梦,一朝完不成,他就不能撒手。
他用近10年的时间,完成了他的另一个梦想——搜集编纂了《诗经》这部千古绝唱,有理由相信他也参与了创作,目前得到认可的有4首。盖因为此,他成为伟大的“中华诗祖”。
那年的平原上,蒹葭苍苍。他策马而行,身后是威武雄壮的兵士。旗帜猎猎,马蹄声碎。他在远征的路上疾驰,乡音在马蹄声里碰撞。内心澄澈的人,哪里能控制住风?一任呼啸的风,把故乡甩在身后。他的内心安详,一任家乡父老的殷殷挽留,变成了村庄的千年咏叹。
他走了,过家门而不入。这一走,他再也没回到故乡。他走进了历史,走进了千年后黄家洼村边的那个大大的衣冠冢里。天卧祥云,万物安澜。尹吉甫,这位文武双全的人的高贵灵魂,与天地对坐,接受人们的朝圣。
空庐(散文)
张国中
晚秋的风里,空庐越发的飘摇,甚至是摇摇欲坠了。筒瓦覆盖的屋顶,一丛一丛的草,枯萎的犹如老人头顶稀疏苍白的乱发。檐下几只飞鸟,偶尔的鸣叫声,立即被风裹挟了,有些飘忽不定,一时迷失在渐行渐远的旧时光里。走进这座俗称“都督府”的院子,感觉寂静的很,听得见秋日阳光落地的声音。
拨开一丛一丛枯草和蔓延的荆棘,走向空庐高高的台阶,我用目光抚摸红漆斑驳的廊柱,还有不知毁于何年的东西厢房,一片片碎砖烂瓦间,居然看到了几株黄色蓝色的野菊花,让人不禁心中一喜。我走过去,细细地观看,那一朵朵或黄或蓝的小小的花儿,盛开着阳光的颜色。细小精致的花瓣间,藏着花儿们难以猜透的心事,倒为这座荒芜了的空庐,平添了几分生动和灵气。
徘徊在“都督府”的院子或者屋里,思绪翩翩地旋飞,犹如走过苍烟雾岚,走过云蒸霞蔚,尽情领略空庐曾经的繁华,曾经的兴旺,曾经的辉煌。然而,烟尘总会飘散,故事总要落幕,生命总归结束。云烟往事,静静地去,拂去心头的尘埃,然后轻轻地回。
空庐——“都督府”,是人们的俗称。它是孙中山高级顾问、民国江苏都督刘之洁故居。晚清及民国时期,是小村地标式建筑。它坐落于村子的中央位置。我目之所及,看到的是仅残留了三间坐北朝南的客厅、东西厢房废墟,和一个荒草凄凄的破败院落。故居被包围在一幢幢红瓦丽舍的新民居中间,显得特立独行。四周的现代气息,根本遮不住它方正端严、盛大豪雄的气度。
正是从这个院落里,年轻的刘之洁向往进步,走出家门,投身国民革命军的滚滚洪流。在年辛亥革命爆发后,追随孙中山先生,在南京雨花台率军与辫帅张勋激战,轻伤不下火线,毅然镇静指挥,终于打败守城清军,收复南京。他先后被孙中山任命为江苏都督、大总统府顾问,并授“鼎威将军”称号。
刘之洁在雨花台之战后,抑或当了孙中山先生的高级顾问,没有迷失自己,依然选择了辞职回到他的家乡。他抖掉了一身的尘埃,回到这座院落,一颗厌倦了世俗的心,在家乡的季节风里飘动。曾经深邃的大门,在为这个游子敞开着。老屋是仁慈的、宽厚的,它用自己温暖的怀抱,重新接纳了他,亲近了他。
那一刻,刘之洁眼泪潸然而下。他伫立在自家的大门口,久久不能自已。他看了一下天空,天空很蓝,鸟儿叫的很欢。他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到石狮雄立的大门前,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砖,抚摸着厚重的木门和门上发亮的铜环。他尽情感受着与父母、与母土的亲近。这一刻,他就是一个找到了家的孩子。
我在空庐的院子里徘徊、徜徉,思绪犹如一只放飞的鸟,扑楞楞飞。借着秋色的掩隐,我只想把自己的感慨和思考,在这座空庐里无遗的袒露:我喜欢这座空庐,从我见到它起,它的巍峨,它的雄壮,它的故事,都让我深思,甚至在睡梦里想。这座空庐,让我百感交集,因为,它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最宏伟的建筑。尽管,它现在淹没在四周高大阔气的红砖瓦房里。那些红砖瓦房,尽管还贴了漂亮的瓷砖,总感觉它们的肤浅和虚荣。
空庐,不,都督府的故事,是一坛尘封的老酒,又像久远的风,在这个晚秋的季节,从岁月深处飘然而至。这个今天看来普通而又古老的空庐和院落,隐藏着的,是一个英雄的故事。这英雄是刘之洁。因为英雄的刘之洁,让这个曾经热闹兴旺的院落或者家族,走向自己人生的巅峰。
一座空庐,其实就是一个家族的背影。尽管,这座空庐,让人徒生“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感慨。从这个空庐里,曾经走出了刘之洁以及他的孙辈们:或古农书、文学、编辑、书法大家,或党的省级干部。都曾在各自的岗位上奋斗并取得优异的业绩。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颗火热的心,向党,向民,守住了一颗明净的灵魂,也守住了空庐这一片春夏秋冬的魅力。他们从旧时代的少爷、小姐,华丽转身,成为新中国的骄子,也成为这座空庐永远的美丽......
空庐的屋顶上、院子里的荒草,萧瑟着、摇曳着。在这个鸟声掉下来也能摔成八辦儿的秋日,我的心如奔驰的马,在空庐的旧时光里奔腾。我轻轻推开空庐那两扇厚重的木门,那些尘封的老故事幻化成无数的烟尘,扑面而来。这些故事,恍惚间就这样演化成历史的风云,渐行渐远了吗?
历史的长河仍在潺潺而流,空庐被岁月的雾霭笼罩在缥缈中。这雾因了它的主人们的辉煌和远去,变得如烟似尘,浓得神秘,浓得迷离,浓得迷人,浓得化不开。
风起,空庐顿感萧瑟,天地间仿佛响起了刘之洁少年时对同学们说过的话:“安邦定国,并非尽以文显,文各有体,人各有志,岂能容易改易!”其想投笔从戎的心志,淋漓尽致。而成年后他的夫人尹孺人的话:“大丈夫不能以文学显露头角,索性就投笔从戎,安知不能官至公侯?”无疑为刘之洁走向国民革命军的行列,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这个不普通的院落,这座今日破败的空庐,无声地向人诉说着他们的过往。战绩赫赫的刘之洁,解甲归田后,过了几年自在的诗书生活。抗战爆发,他作为一名年老体衰的民国将军,深深地遗憾不能上战场打日寇。只能拖着病体,领着家人,背井离乡,最后竟然客死常德。因为为官清廉,家人拿不出钱,是好友冯玉祥将军为他出钱操办的丧事。空庐,多少年来,只能望着主人们远去的背影,默然无语。它在等待,在期望,却再也没有等到它的任何一位主人回到这里。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故事。
看着眼前的空庐,凝望着这个家族远去的背影,暗忖这座空庐,隔了一个世纪,穿越红尘往事,让人留下许多感叹和唏嘘;更仿佛是一场隔世的老酒,让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静静地品味,心灵变得清澈而悠远。
作者简介:张国中,已在《中华文学》、《散文百家》、《当代人》、《火花》、《中国铁路文艺》、《澳华文学》等国内外报刊发表散文作品70余万字,有作品被全国百强校联考以及重庆、福建、江西、新疆等省市区作为中考、高考阅读分析模拟试题。散文作品多次获奖,并被收录多种散文选本,著有散文集《永远的向日葵》等。系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沧州市散文学会常务理事、南皮县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