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人生如寄,聚也匆匆,散也匆匆,总是离别多于相聚。流传千古的浩繁诗句里,抒写别离的不在少数。

李白“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率真,杜甫“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的真挚,王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豪迈,使路人甲汪伦,卫八处士,杜少府,成为离别古诗星河里微光闪烁的星子,被世人知晓。

有一首送别诗,又被冠名《阳关三叠》《渭城曲》《赠别》,谱曲并广为传唱。这首离歌,是唐代诗人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诗人的朋友元二,即将远赴安西龟兹任职,诗人在咸阳为友饯行。濛濛细雨飘落驿道,柳枝吐翠,雨中垂柳掩映驿舍,满眼清新碧色。不忍离别,送行的醇酒饮了一杯又一杯。杨柳依依,折柳仍是难留身在仕途的友人。西去阳关路漫漫,故交亲友不知何时再相逢。

时下已是暮春,在咸阳湖景区散步,湖畔垂柳随春风轻舞枝条。千年前的客舍青青,早已是高楼林立,今日的柳色新,亦非当年诗人与元二执手话离别的那棵柳。湖上古渡廊桥,湖边清渭楼,这些仿古建筑和镂刻于牌楼石墙上的一首首古诗,宛若旧唐重现。踏古而行,踏古而歌,今人竟是如此幸运。

诗人与僧人,向来有缘。如东坡和佛印,柳宗元和文畅。诗人刘长卿,有一友诗僧灵澈。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唐·刘长卿《送灵澈上人》

诗人为屡遭贬谪的宦游人,僧人是远避红尘的出世人。失意人逢隐逸人,惺惺相惜。相聚本是一期一会,离别就在眼前。

群山苍茫,绿荫如盖,竹林寺佛钟悠悠。夕阳西下,诗人目送灵澈肩背斗笠伴着斜阳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蜿蜒山路。

依依难舍不着一字,却句句都是伤别离。诗人行走坎坷仕途,友人晨钟暮鼓相伴。世路相逢,点亮心灯,已是彼此福缘,分别有憾无怨。

杜甫小李白十二岁,李白小孟浩然十二岁。杜甫仰慕李白的文采,李白视孟浩然为须仰望的一座高山,深深折服于他清贵芬芳的品行“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直言“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狂放如李白,敢令高力士脱靴,视归隐田园,终生不仕的孟浩然,为兄,为友,为师。毕竟,李白对仕途,尚有一点存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唐·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诗人在黄鹤楼与孟浩然辞别,明媚三月,杨絮舞,花儿锦绣堆就,秀丽旖旎春光正美。挚交乘舟远赴扬州,帆影越来越小,隐没与海天相接处。只见碧空澄澈,江水奔腾流向远方。

有的离别,尚有再会面的一天,有的告别,是生命中再也不见的诀别。

六十九岁的白居易,年迈多病,又患中风,遂遣散家仆侍婢。家姬樊素不忍离别,诗人自知时日无多,不愿拖累年轻的樊素。教坊女子樊素善歌《杨柳枝》,白居易也称樊素为柳枝,《别柳枝》为其写下“两枝杨柳小楼中,袅袅多年伴醉翁。明日放归归去后,世间应不要春风”的诗句。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唐·白居易《长相思·汴水流》

从洛阳到杭州,汴水泗水,瓜州古渡,至吴山已是江南。这都是樊素返回家乡杭州所经之地,也是盛满诗人思念离恨的伤心地。倘若樊素归来,一切离愁别恨才能消散。明月夜,诗人依楼望向远方,是否樊素也在江南倚楼相望,遥想曾经共倚轩窗的时光。

六年后,七十五岁的白居易离世。

看过一部老电影《城南旧事》,难忘小英子纯净的双眸,影片插曲《送别》的忧伤沉静,更是打动人心。《送别》的词作者为李叔同。

张爱玲说过一句话: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围墙外面,我是如此的谦卑。入世李叔同,出世弘一法师,这是他悲欣交集的一生。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李叔同《送别》

因加入城南文社,李叔同和许幻园、张小楼、蔡小香、袁希濂,结为天涯五友。许幻园仰慕李叔同的才华,曾邀李叔同搬来自家城南草堂居住,两人最为亲厚。

家境殷实的许幻园,战乱中破产落魄,意欲离开上海前往北平。离别前,他来到李叔同住处,隔墙相唤:叔同兄,弟家业颓败,后会有期。说完洒泪离去,没有登门告别,留给李叔同一个缓缓远去的身影。

这正是至情至性之人的告别,只有真心对真心,赤诚对赤诚,不染尘世半分俗。

雪中的李叔同站在门外,望着好友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雪满头依是一动未动。良久,他进家门,写了《送别》,日籍妻子叶子弹琴唱和。

两年后,李叔同出家。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作者-童话。北方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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