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崔颢,很多人都会想到他的千古名篇《黄鹤楼》,甚至还有可能人云亦云地说他“有文无行”,对他的缺点历数一二。然而,关于这位盛唐才子,在他那短短五十年的人生岁月里,他遭遇了哪些不公和不平,他的人生起伏又有哪些故事和传奇呢?或许值得我们探究一番,从中汲取些什么。
献诗李邕被怒叱
当崔颢还是一位意气风发、文采飞扬的少年之时,当时的大书法家、户部郎中李邕听说了崔颢的才名,想见一见崔颢。面对达官显贵的邀请,作为晚辈的崔颢自然是诚惶诚恐。经过一番精心准备之后,便如约前去拜访李邕,并献上了新作《古意》: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自矜年正少,复倚婿为郎。舞爱前溪绿,歌怜子夜长。闲来斗百草,度日不成妆。
然而,正是这首诗得罪了李邕。据《唐才子传》记载,李邕看到后勃然大怒,高声斥责说:“小儿无礼!”并声称“不与接”,随拂袖而去。弄得崔颢碰了一鼻子灰,备受打击,十分无趣地走出了李家的大门。
平心而论,不论以当时的眼光还是以现在的眼光来审视,崔颢的这首诗都算不上是艳体诗,即使列入闺体诗,也不为出格。其实,崔颢的这首新作被后人考证是他为了纪念著名诗人王昌龄的所作。王昌龄被贬后,死于刺史闾丘晓之手。王昌龄死后,张镐替王昌龄报仇,闾丘晓求饶:“我家里还有老人需要赡养,请饶命。”张镐怒道:“那么王昌龄的亲人谁来奉养。”而李邕面对崔颢的一颗诚挚之心,却偏要片面理解,并给崔颢迎头痛击。而这一打击,确实让崔颢“很受伤”。按现在时下流行的说法就是,使得崔颢得了心理疾患或者是抑郁症,很长一段时间内恢复不过来,对前途深感无望。
遭李邕欺负的,不只崔颢一个,诗仙李白也曾受辱。据说,李白登门拜谒李邕,“颇自矜”。一向对年轻后生缺少和蔼慈祥态度的李邕,对李白也是一样训斥。李白的年龄比崔颢要大上几岁,心理承受能力要强些,对李邕的傲慢与轻视,李白同样也不客气,写了一首《上李邕》,末尾说了一句“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李白借古劝今,旁敲侧击,明确地告诉李邕,孔子尚知后生可畏,你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以至于后来,李邕被李林甫假以罪名杖杀后,李白在《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中还不无讽刺地写道:“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
一身恶名从何来
我们说,一件事情或一个环节对一个人的影响,短的可能一时三刻,长的可能一年、两年,甚至一生。就以崔颢遭遇的这件事而言,在李邕邀约崔颢之前,崔颢应该说是一个勤奋努力、渴望在仕途上有一番作为的。因为以李邕当时的威望和待人接物,如果崔颢是一个“有文无行”、轻薄名声的人物,他也不会发出邀请,要见一见崔颢的。因此说,后来在崔颢头顶上那些挥之不去的恶名,如,始乱终弃、轻薄等,应该都是由这件事而引发的。
那么,史书上记载的崔颢“轻薄名声”的事情都有哪些呢?据《旧唐书》载:“开元天宝间,文士知名者,汴州崔顥,京兆王昌龄、高适,襄阳孟浩然,皆名位不振,唯高适官达自有传。崔顥者,登进士第,有俊才,无士行,好蒱博、饮酒。及游京师,娶妻有貌者,稍不愜意,即去之,前后数四。屡官司勋员外郎,天宝十三年卒。”在《唐才子传》中关于崔颢的记述是:“少年为诗,意浮艳,多陷轻薄。”也就是说,崔颢这个人行为不检点,喜欢赌博,喝酒也没有一个节制,他娶老婆都是要娶漂亮的,稍微不如他的意,他就把人给休了,另外再去找一个,就这样先后换了三、四个女的。
总之,崔颢在人们的心目中,已经成为了一个浪荡公子,还经常写些艳诗,“污染”如李邕那些所谓正人君子的耳朵。
诗中自有真性情
历史的真相果真是这样的吗?翻检崔颢留下来的42首诗作,可以说没有一首是真正意义上艳诗,相反,他的许多被称之为“艳诗”的诗作,读了之后,带给人更多的却是清新自然、淳朴生动,让人耳目一新,备感亲切。如果我们不囿于古人的说教,全面地看待崔颢,应该说崔颢写妇女的诗篇,大多数内容还是健康的、艺术上是成功的。
比如他的五绝《长干曲》,写的是一位年轻女子主动与他搭话套近乎的情景。而《长干曲》正是崔颢的诗作中最难得的代表作之一: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诗中描绘船家少女的大胆和聪慧,憨厚如实的回答维妙维肖,非常可爱。崔颢这首诗继承了前代民歌的遗风,但既不是艳丽柔媚,又非浪漫热烈,最以素朴真率见长,写得干净健康。女主角的抒怀只到“或恐是同乡”为止。这样的蕴藉无邪,完全可以说是抒情诗中的上乘之作,那些艳情诗与其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因此,王夫之在赞扬这首诗时说“墨气所射,四表无穷,无字处皆其意也。”
崔颢大约是公元年出生在汴州,即今天的河南开封。崔颢和李白都生活在盛唐时代,那个时候的闺体诗虽然不像南朝时期那样盛行,但却依然十分流行,许多诗歌巨匠都写过闺体诗,尤其是唐朝的诗人,几乎人人都有过作闺体诗的经验。况且,崔颢献给李邕的那首《古意》还说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闺体诗。
与崔颢相比起来,其后的著名诗人朱庆馀幸运多了。朱庆馀也是一名很有才华的才子,宝历二年(公元年)他在参加考试之前,曾献诗给当时任水部郎中的张籍,题目是《闺意献张水部》:“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在这首诗中,朱庆馀以新嫁娘自比,以夫婿比张籍,以舅姑比考官,就应试前特地征询于张籍。为此,张籍在《酬朱庆馀》一诗中作答:“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张籍历官太常寺太祝、水部员外郎,终于国子司业,是一位关心现实、同情人民疾苦的诗人,他写的“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至今仍被反复引用。张籍看了朱庆馀的诗作后,随即也用比体写成,以越女比朱庆馀,同样含蓄地回答朱庆馀:你隽秀超拔,不用为考试担心。张籍之所以把朱庆馀比作越女,是因为朱庆馀是越州(今浙江绍兴)人,显得十分自然贴切,果然,朱庆馀当年就登科及第,考中进士。
近两年手机短信中流行这样一则短信:一个人的一生有三幸,一是拥有了好身体,二是娶了好老婆,三是遇到一个好领导。朱庆馀在应试时就遇到了一个好领导,所以人生仕途都还较为顺利,且在张籍的提携下,“因之成名”。而崔颢却遇到了自以为是、傲慢无礼的李邕,结果人生被打乱轨迹,致使误入歧途数年,还得到了许多不应有的负面评价。
颓废中愤然崛起
受到李邕羞辱后的崔颢,虽然自暴自弃了几年,但经过反省,他再一次对自己的人生轨道进行了大幅度的校正,从颓废中愤然崛起。此后,崔颢诀别京城,仗剑远行,叩访边塞,游历江南。此番远游,不仅让崔颢涤荡了心胸,更熔铸了他的诗情诗品。从这个角度来说,崔颢此前所经历的羞辱和挫折,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它让崔颢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并决心做一个奋发有为的人,从而使自己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得到更大程度的张扬。
《唐才子传》中说崔颢“晚节忽变常体,风骨凛然。一窥塞垣,状极戎旅,奇造往往并驱江、鲍。”这里所说的“忽变常体”,主要是说崔颢在诗歌创作上,由以往的“流于浮艳”转变为现在的“风骨凛然”。其实,对于崔颢个人来说,他的诗歌创作一直都是他个人心声的表达,至于人们说他的“浮艳”,更多的只是别人的感受而已。前面已经提到过,在崔颢仅流传下来的42首诗作中,“浮艳”极少,与人们对他的评价极不相符。而且,从这些诗作中,我们还能看到崔颢对杨贵妃兄妹骄横弄权的讽刺诗句。比如,他在《相逢行》中写道,“女弟新承宠,诸兄近拜侯。”在《长安道》中写道,“日晚朝回拥宾从,路傍揖拜何纷纷。莫言炙手手可热,须臾火尽灰亦灭。”当时,杨贵妃得宠、杨氏窃柄弄权、位极人臣,大多数人敢怒而不敢言,而崔颢却敢于站出来予以辛辣的嘲讽,这无疑是需要很大勇气的。这些都充分说明崔颢是一位有着强烈时代感、社会责任感的诗人,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诗人。
崔颢的“忽变常体”,是从他离开京城后南游开始的,其标志是由汉水行至湖北武昌时创作的《黄鹤楼》一诗。然而,也正是这首诗成就了崔颢,奠定了他在群星璀璨的大唐诗坛上的一世诗名的基础,成为了他的成名之作、传世之作。宋人严羽在《沧浪诗话》中,对这首诗誉之曰:“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就连《唐诗三百首》这样的权威选集,也把这首诗列为七律诗中的第一首: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李白来到黄鹤楼,诗兴大发,准备题诗石壁上。然而,当他看到崔颢的这首诗后,诗兴全无,不得不搁笔感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随后下楼扬长而去。后来,人们还特意在李白搁笔的地方修建了一座“搁笔亭”,以纪念这段轶事。
天宝七年,公元年的一天,李白来到了位于江苏南京的凤凰台。于是,一代诗仙找到了灵感,即兴挥毫写下《登金陵凤凰台》一诗,一直以来,提到崔颢的《黄鹤楼》,都会提到李白的这首诗,但无论如何,还是不及崔颢《黄鹤楼》的境界: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黄鹤楼有了崔颢的同名诗,更有李白的搁笔和模仿,名气越来越大。20世纪50年代建国初期,在建造武汉长江第一桥的时候,嫌武昌的老黄鹤楼碍事,就给拆了。在很长一段岁月中间,武汉空有黄鹤楼之名,而无黄鹤楼之实。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将楼重建起来了,现在这座巍峨的仿古建筑,已经成为武汉三镇的一个旅游景点,一座标志性建筑物。
崔颢,作为一个伟大的诗人,我们应该拨开那些缭绕在历史真实面目上的层层面纱,还原历史的真相,而不应该人云亦云地诋毁。在崔颢的一生中,他是在背负着嗜酒、好赌、好色的恶名,不向世俗低头、傲然地前行的。他能写出旷古烁今的《黄鹤楼》就是证明。
谢亚鹏来源贵阳晚报
编辑周章龙
编审王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