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河路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每天早晨,我和老伴来这里晨练,先是一路小跑,跑到黄河大桥,便在桥头花园操练起来。所谓操练,无非是揉揉眼睛、晃晃脑袋、甩甩胳膊、踢踢腿脚、转转脖子、扭扭屁股,左八拍、右八拍,一拍不多、一拍不少,然后再倒退着走回来(据说可以锻炼平衡)。
滨河路上到处是晨练的队伍:灰色的保安队、蓝色的舞剑队、红色的舞扇队、白色的太极拳队,但更多的是散兵游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跑步的、有打拳的、有牵狗的、有遛鸟的、有“卖拐”的、有“站街”的……所谓“站街”的,是一些脸蛋长得好看的小姐,专门在滨河路上勾引一些晨练的老人,使一些革命意志薄弱的老革命纷纷落马。
每天早晨,滨河路上都有一些熟悉的人物。
黄河岸边:一个胖老头挺着大肚子对着黄河吹喇叭(抑或是吹什么号),声音断断续续的,好像西北风吹着尿壶嘴嘴子响……河对岸,一个瘦女人伸长脖子对着黄河吼长江:“狂风吹动了长江浪,黄鹤楼里有埋藏,吾命甘宁过江往,将身儿打坐在莲花宝帐……”
桥头花园:一个脑袋像电灯泡一样锃明瓦亮的中年男子,风雨无阻地搂着一团空气跳交际舞……而一个左手打着伞、右手舞着扇的疯婆娘天长日久地唱着同一首歌:“世上的穷人多,那个穷得就像我……
老榆树下:一条长椅上,长年累月地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耄耋老头,像一具僵尸一样一动也不动,偶尔眼皮耷拉一下,说明他还是个活物。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在等什么?也许是在等死吧!可是他总是死不了。
每天早晨,滨河路上最亮丽的风景莫过于一团奔跑的火光。
那是一位穿一身红色运动服的青年女子,奔跑起来脑后的“马尾巴”一甩一甩的,杨柳细腰一闪一闪的,健硕的屁股蛋子一颤一颤的……就像是一团奔跑的火光。真能把人给迷死!
每当我和老伴奔向黄河大桥的时候,那位红衣女子已经蹦跳着回来了。她蹦跳的动作十分迷人:伸展着双臂左跳三下、右跳三下,既有体操的健美,又有舞蹈的韵味。这时候我就突发奇想:要是滨河路上所有晨练的队伍都跟着她这样一起蹦跳……那将是多么壮丽的景观啊!
每当那位红衣女子蹦跳过来的时候,我就偷偷地注视着她:她的面容有点像健美体操教练马华,但又比马华年轻漂亮魅力无穷;她的身材很像台湾歌星李玟,但李玟的身材经过了整形,而她的身材绝对是天生丽质。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就是我们常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我对这位漂亮的红衣女子好生羡慕,很想知道她姓甚名谁?青春几何?家住何方?干什么工作?……每当她蹦跳过来的时候,我就想给她打个招呼,可是每次我们都是擦肩而过,各奔东西。原因很简单:除了老伴,我没有跟“练友”们说过话,连电视上都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这可是我们中华民族几千年的优良传统啊!
一天早晨,我和老伴晨练回来,老远就发现一大堆人围着我们住的那个楼往上看,我家就住在2单元的五楼啊……
哎呀不好!是不是今天窗户没关好进了盗贼?我和老伴三步并作两步急忙往楼跟前跑,跑到跟前才发现我家的窗户紧紧地关着,而我们楼上的窗户却敞开着……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身边的一位老太太。
老太太也不大清楚,只听说从六楼上跳下个人。
“摔死了没有?”我不由地心里一惊。
“从六楼下来的,那还能摔不死?我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一位老大爷补充说。
“是不小心摔下来的还是自己跳下来?”老伴也着急地问。
“谁知道呢?”老大爷摇了摇头。
“是个女的,挺年轻的,穿一身红色运动服。我刚到这里来打扫卫生,就见她从窗口里嗖得一声跳了下来。”一个穿浅蓝色工作服的清洁工惊魂未定地说。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那个晨练的红衣女子?滨河路上那道最亮丽的风景?我猛然想起今天晨练的时候没有见到她……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身强体壮的马华,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英年早逝;一代影后梅艳芳,影片刚拍了一半就突然香消玉殒……
可是我转念一想,穿红色运动服的人多了,又不是她一个,人家活得活蹦乱跳的,怎么会跳楼呢?再说她如果真的和我住在一个单元里,我们两家仅一楼之隔,我怎么从来没碰见过她?尽管我和邻居们很少交往,我甚至不知道住在对门的那家人姓甚名谁?干什么工作?家里几口人?住在城市里的现代人,大都各自生活在自己百十平米的“格子”里,谁也不会去关心别人如何工作?如何生活?大家都似乎习惯了鸡犬相闻之声,老死不相往来。
第二天我和老伴去晨练,仍然没有见到那个红衣女子,第三天还是没有见到她……
黄河岸边:胖老头依旧挺着大肚子对着黄河吹喇叭(抑或是吹什么号);河对岸,瘦女人依旧伸长脖子对着黄河吼长江……
桥头花园:“电灯泡”依旧风雨无阻地搂着一团空气跳交际舞……而那个左手打着伞、右手舞着扇的疯婆娘依旧唱着同一首歌:“世上的穷人多,那个穷得就像我……
大榆树下:那具躺在椅子上的“僵尸”,依旧一动也不动,偶尔眼皮耷拉一下,说明他还是个活物。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在等什么?也许是在等死吧!可是他总是死不了。
滨河路上,那位奔跑起来像一团火一样的红衣女子却再也不见了,滨河路上那道最亮丽的风景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每一个逝去的生命,都是一段活蹦乱跳的故事。
作者简介:金福中,笔名秋枫。年9月生于兰州。年毕业于兰州气象学校:观过风云、当过知青、做过工人、执过教鞭、办过刊物、任过编辑……现为甘肃省作协会员,自由撰稿人。
因本人经历过太多的人生磨难,而致力于人生的探讨与写作。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散见于省内外报刊杂志。
年岁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未若文章之无穷。著有《秋枫散文集》、《秋枫小说集》、《秋枫随笔集》、《秋枫故事集》四卷本及《人生驿站》、《一个人的读者》等系列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