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就是描述某个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解释某种风物或习俗的口头传奇叙事。民间传说与当地历史文化的关系密不可分,日本民俗学家柳田国男曾对此进行了分析,他认为传说的中心必然存在纪念物,它总是和特定的事物相关。黄鹤楼传说显然属于传说概念中的“风物传说”。
钟敬文指出,“风物传说”主要是指那些与当地自然物(如山川、岩洞和各种特殊的动植物等等)和人工物(如庙宇、楼台、街道、坟墓、碑碣等等)有关的传说。
除此之外还包括一些关于人事的,如某种风俗习惯的起源等等。风物传说是对传说纪念物的想象性叙事,是对现实风物的艺术阐释。传说在流传的过程中,往往赋予了传说对象丰富的意义或者富有情趣的生动说明,表现人们热爱乡土的情感和对社会、对生活的理想和信念。
根据历史记载,黄鹤楼最初仅仅是一座军事哨楼,却如何发展成一座“游必于是,宴必于是”的旅游胜地?黄鹤楼在历史上经历了如此多的摧毁,但为何每次毁坏后又得以重建呢?
黄鹤楼巍峨耸立于长江南岸的蛇山西端,背倚繁华的武昌城,面临汹涌浩荡的长江,黄鹤楼固然有他高古雄浑、古朴威严的自然美,但是,黄鹤楼之所以能成为一座极具吸引力的文化名楼,与那些世代相传的神秘飘渺、生动离奇的民间传说是分不开的。
这些黄鹤楼传说作为黄鹤楼文化的精髓,它们既是古老的,又是鲜活的,它们被记载在古老的典籍中,同时也活在世代民众心里,口口相传,流芳百世。
黄鹤楼楼名起源传说,说的是那些解释黄鹤楼从何而来、为何称为黄鹤楼的传说。黄鹤楼名称从何而来一直是人们争论不休的话题。黄鹤楼的得名,综观各种说法,主要以“因山说”和“因仙说”构成两大相互攻驳的阵营。
“因山说”的重要依据就是李吉甫在《元和郡县图志》里关于黄鹤楼的记载,说其因矶得名。黄鹤楼位于黄鹤矶上,而鹄转音为鹤,故又名为黄鹤山,因此山上的楼便称为黄鹤楼。
“因仙说”的依据是典籍中各种黄鹤楼的仙人跨鹤升天的传说。黄鹤楼与神仙的关系很早就出现在其建成后的历代典籍中。
黄鹤楼楼名起源传说是所有黄鹤楼传说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类,按照流传的时间和传说情节来划分,楼名传说的演变可以大致分为三个阶段:南北朝时期《述异记》所载《黄鹤楼》、金代《增广类林杂说》所载《幸氏酒店》和《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湖北卷》所录《黄鹤楼》。
第一代异文
黄鹤楼传说中流传最早、最广泛的当属神仙跨鹤停留在江边石矶,并因此留下黄鹤楼之名的传说。
第二代异文
黄鹤楼起源传说的第二代文本,在李剑国教授的《唐前志怪小说辑释》中也有附录,即金代王朋寿的《增广类林杂说》卷十二之《幸氏酒店》。
这篇异文较前一篇而言,保留了神奇飘渺的风格,仍然以仙人、黄鹤为主角,但故事情节却经过了艺术化和世俗化的改造,情节曲折宛转,引人入胜。
在这篇异文中,仙人一改那跨鹤乘云的神秘形象,变成了混迹凡尘的道人,他以贫贱之身得到了幸氏子的款待长达半年之久。道人念及幸氏子的宽厚热情,临别时以桔皮画鹤送与幸氏,并告知只要唱歌拍手召唤,黄鹤就会跳舞助兴。神奇的黄鹤使幸氏酒店名声大噪,幸氏因此家财万贯。
十年之后道人再次光临,幸氏挽留相谢,道人却决然跨鹤乘云而去。幸氏不忘仙人恩惠,便建黄鹤楼来纪念这段奇遇。
这篇传说其实是一则充满世俗化,宣扬好心有好报的社会美德,展现了一幅和谐社会美好生活的风俗画。然而,故事中道士以桔皮画鹤,而所画之鹤能下地翩翩起舞,突显仙家奇能;道士短笛横吹,跨鹤乘云,充满了神仙气息,使得整篇故事既贴近生活,却凡俗中见神奇,娓娓动听,令人难以忘怀。
后来,又将吕洞宾加入其中,核心情节与之前故事大致一致,加入吕洞宾有利于传说的流传与传播,也能提高黄鹤楼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第三代异文
这篇故事与金代《幸氏酒楼》相比,最大的变化就是增添了“井水变酒水”的情节,这样凸显了道士的仙家本领,使得道士的神仙形象更加突出,也丰富了故事的趣味。
但它巧妙构思的目的并不仅仅在此,人们创作的目的是嘲讽辛氏婆婆的贪得无厌,欲求不满,并借此告诫世人切勿贪婪不满。
黄鹤楼传说的故事化
黄鹤楼传说的故事化主要体现在黄鹤楼楼名起源传说的发展、演变上。黄鹤楼楼名起源传说的三代异文在情节内容、叙事技巧和思想内涵上都不断地完善和丰富,三个传说异文的情节元素在不断地增加,其中只有地点是固定不变的,人物和情节都在传说流传的过程中不断地发生流变并不断根据人们的心理需要丰富情节,使得传说情节更为丰富精彩。
起初的黄鹤楼传说,仅仅是一个关于驾鹤仙人停歇于黄鹤楼的飘渺、虚无而简单的传奇故事;而到了第二代异文《幸氏酒店》,依然充满了神奇飘渺的传奇风格,但此篇传说已改头换面,羽翼渐丰,情节曲折宛转,动人心弦。
在这篇异文中,“道人桔皮画鹤相谢”成了传说的核心情节,道人所画的黄鹤能击掌起舞,这本来已经是一大奇观,最后道人跨鹤飞升,给故事增添了虚幻神秘的浪漫主义色彩。
到了近代流传的《黄鹤楼》,故事情节在原有的基础上更加丰富、曲折:道人不仅赠与辛氏夫妇一只会跳舞的黄鹤,还将他们屋后的水井变成一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酒井”。然而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发生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辛婆婆人心不足,“井水变酒水,还嫌猪无糟”,结果道人还原了水井,跨鹤腾空而去了。
这篇黄鹤楼传说在前代异文的基础上增加了“井水变酒水,还嫌猪无糟”的故事母题,不仅使得原本十分简单的传说变得更贴近生活,更加世俗化,在思想内涵上更具教化意义。
从黄鹤楼楼名起源传说的历史演变来看,它在第二代异文的基础上,增加了新的情节单元,发展成为一种具有相对独立性的复合型故事,并发展成为一种新的故事类型。黄鹤楼传说的故事化演变在民间口头文学中是十分常见的现象。
井水变酒水型故事的演变与内涵
民间传说常常在流传的过程中吸收民间故事的情节(或母题)来使自身的内容更丰富、更深刻。井水变酒水故事在我国流传十分广泛,且该故事自形成之初就相当成熟,故事情节曲折而生动,且各地流传的故事情节结构十分稳定。
民间传说与特定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或者地方风物、习俗联系在一起,这是民间传说的基本特征,因此它的可移动性不如民间故事,但民间传说同样也可以在流传的过程中产生变异、演化,使传说的故事化成为了可能。不同的地区出现了情节结构相似的同型传说,正是民间传说发生故事化演变的体现。
内涵
井水变酒水型故事的传承历史悠久,传播地域广泛,不同的历史时期和不同的民族中都有许多异文。
首先,井水变酒水型故事表现了浓厚的仙道文化色彩,这种色彩与我国传统的崇尚仙道的精神一脉相承。故事的主角大多是道士,或者直接附会到具体的神仙和道士,如吕洞宾、张三丰。这些道士神仙都是道家人物,以他们作为故事的主角,必然是受到了道教思想的影响。
故事的核心情节“井水变酒水”,这是神仙道士施的法术,有的异文用“酒丹”、“仙丹”来变水为酒,这些“仙丹”是道教神仙最神奇的宝物,变水为酒也是道教神仙的神奇魔法。这些情节都吸收了我国传统道教信仰,充满了道教仙道文化色彩。
故事所宣扬的乐善好施、知足常乐、去欲少贪的人生哲学、道德理念也是道教所推崇的,因此,不论从情节内容还是思想内涵来看,故事都蕴染着浓厚的仙道文化色彩。其次,水变酒是故事的一个重要母题,所有的异文都与酒有关,故事很明显包含了我国深厚的酒文化基因。
大多数异文的开端都是主人公经营一家酒店,道士或者神仙到酒店讨酒喝,这从侧面暗示了道教与酒文化的关系。道教的历代仙人、历史人物中有许多与酒有不解之缘。
提起诗酒神仙,不得不想起道教大名鼎鼎的八仙之一吕洞宾。吕洞宾风流潇洒,爱酒爱诗,曾“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除此之外,与道家有关的善饮者更是多得数不胜数。
故事中道士施法变水为酒作为神奇的礼物送给店主,也表现了酒在人们生活中的地位。
第三代异文故事类型最核心的情节是“井水变酒水,还嫌猪无糟”,它很明显地受到了中国道教信仰的影响。
第一种情况是故事在口头传承中吸收了道教信仰,使它们所包含的母题发生变异染上了一定的道教色彩,是在故事中借助道教神秘幻想,生成新的故事类型,或者增添新的情节单元,新旧情节复合产生具有相对独立性的新类型。
由此看来,“井水变酒水,还嫌猪无糟”应当属于第二种情况,即它虽然融入了道教信仰,但并非纯粹的宗教故事,因为它仍旧保持了自身的世俗性特质,吸收了道教信仰后,形成了融宗教性、世俗性于一体的具有独特的中国特色的民间故事。